Di Cui

《厌女》书评

· Di Cui

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

上野千鹤子是日本社会学家、日本著名研究女性解放理论的女性主义者,她与浅田彰、今村仁司、栗本慎一郎、岸田秀等学者齐名。同时任东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她的主要著作有《裙子底下的剧场》、《父权体制与资本主义》、《近代家庭的形成与终结》、《一个人的老后》等。

第一次知道上野千鹤子其实是在去年,那一场东京大学著名的开学演讲席卷了微博。她在演讲中说,“请不要只为了一己输赢而努力。请不要将你们所获得的优越环境和能力,用来贬低那些没有你们那么幸运的人,而是用来帮助这群人。最后,请你们不要逞强,勇敢承认自己的弱点,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孕育女性学的正是女权主义这种女性运动,但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像男性一样行动,也不是让让弱者变身为强者的思想。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我当时刷完微博,也没具体认识她,只是觉得这段话讲的真好。

上野千鹤子眼光犀利,吐槽精准。她在《厌女》这本书中剖析了几种不同厌女症的类型,详细描述了“厌女症”的深层逻辑和运行机制。厌女症并非仅仅是对女性的蔑视,同时也是一种男性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自我主体性的确认。

将女性“他者化”,把女性归入自己能够控制的“他者”范畴之中,这样的他者,既充满魅力,又可以轻蔑。同样的道理可以运用在男性“恐同”的态度上,对于同性恋的恐惧也就是对自己也许会被当作性的客体即丧失主体地位的恐惧。如果在男性成员之间发生同性恋欲望,就可能相互沦为性的客体。主体成员的客体化现象一旦发生,结果将会引发“阶层的混淆”。所以,可能导致性的主体者之间相互客体化的性爱欲望,是危险的,必须被禁忌、压抑和排除。

男性的主体化认同一直贯穿全文,解释了他们“蔑视女性的原因”,这种认同不仅是将女性看做客体作为自我的认同,同时,还需要他们得到其他男性的认同,而男人的价值需要在男人世界的霸权争斗中决定。

上野千鹤子一针见血,男人的同性社会性欲望是通过排除没有成为男人的人和将女人排除在外的歧视的基础上完成的。并感叹,男人这个东西,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基础之上。

从上野千鹤子的书出发,可以剖析当下的许多问题。如“性侵”、“性骚扰”、“家暴”、“校园暴力”等。

“家暴”的逻辑就在于男性将女人客体化来确立男性的主体性机制。通过将女人作为性的客体,使性的主体者之间的相互认可和团结得以成立。“拥有(至少ー个)女人”成为性的主体的条件。“拥有”一词很确切。“像个男人”的证明就是把一个女人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

而“校园暴力”更多是建立在群体之间的认同之上,上野千鹤子指出:狭隘的特权意识、男人气、在共同犯罪中产生的同行社会性欲望的连带感,堪称“绝妙的劳务管理术”。

今年4月20日叶永鋕逝世20周年。二十年前,屏东县高树国中三年级学生叶永鋕被发现倒卧在厕所血泊里,紧急送医急救,隔天凌晨不治。外界后来才知道,叶永鋕长期因性别气质阴柔遭校园霸凌,曾被同学脱裤“验明正身”,甚至不敢在下课时间如厕,只能在下课前提早去洗手间,避免遭受欺负。

校园暴力归根结底是群体内的权力秩序,建立这一种权力秩序需要在群体中排除“非我族类”,权力行使者以欺凌弱者彰显自我的价值,而旁观者则默不作声地维持着这样的气氛,希望自己不要排除在这个群体之外,沦落为受欺凌的对象。

大部分男性的主体性确认建立在充满等级、歧视、排他性、自我区隔的情况之下。借助他人之不同/他人之少数/他人之弱者,来完成男性的主体性的确认。

“儿童性侵者”也是如此,他们利用孩子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性欲的道具,长久持续的控制对方,摧毁对方的自尊心,对他人的醒来和自我管理的意识,并希望对方是自己情愿,把对方当做诱惑者。反复灌输“我是爱你,才跟你这样做。”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叙述了这样的经历,那是一本难以再看第二遍的书,但至今有一句话在我脑海中印象深刻:“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人种、社会性别都是社会建构的产物,但是上野千鹤子指出,厌女症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母亲。因此他们“分而治之”,将女性进行了阶级区隔。并从中找到自我的合理性。在性的双重标准下,女性被分为两个集团,一类是“圣女”、“母亲”、“结婚对象”、另一类是“荡妇”、“娼妓”、“玩弄对象”。在这样的标准下,女性的性被分为“为生殖”、“为快乐”两种,相互对立。

上野千鹤子提到,对于“母亲”最大的侮辱在于“未婚母亲”,也就是父权社会中没有登记注册的女人。父权制亦决定女人和孩子的归属。突然想到之前加入了“非婚生育的妈妈群”,其中的女性称呼自己为“非婚生育”、而非“未婚生育”。

一字之差,但是可以感觉到她们已经明确了自身的状态是自我选择“非婚”但是想要一个孩子。而非“未婚”这个未完成的状态。包括女性自己缴纳生育保险但是没有父亲方的证明无法领取的案例也足以表示,“父权制亦决定女人和孩子的归属”,(广州好像可以领取了,上海则不行)。之前接触到的一个“多元家庭”的概念,是指一个家庭的组成并非只有一种情况——即孩子、父亲、母亲,还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比如一对gay/lesbian拥有孩子的情况,单一父亲/母亲拥有孩子的情况,但在父权制的社会中,这种选择已让会受到歧视和排斥。

上野千鹤子也提到,女人成为未婚母亲,大多数是因为本应该成为父亲的男人逃跑或者否定应承担的责任,她们当中时父权制度下的牺牲品,将原因转化到受害者身上,是加害者的一贯做法。

其实,就我接触到的几位“非婚生育”的母亲而言,她们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男方逃避/否认责任,但是母亲对于孩子有特殊的情感连接。不过有一丝庆幸的是,她们都没有沉浸在这种指责或者将其作为自我的内疚。记得有一次活动中,一位非婚生育的母亲说,成为非婚生育的母亲我很骄傲。我当时感觉她们可以这样说真好。

厌女症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这则表现为“自我厌恶”。语言世界先于个体而存在,“女人”的范畴也在自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正如之前背过一个日语单词 しゅじん,通俗的解释是主人,更细致一层的含义是〔夫〕丈夫;爱人。细想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这套社会所建立的男性秩序之中,归根结底是男性为了确认自我的主体性,将女性作为客体对待,而没有以主体的身份对待女性。为了让自身具有合理性,从而演化出许多区隔、限制加以进行自我的证明。女性在这之中缺乏选择的权利。而女性主要做的事情,是将“女人”这个范畴中所背负的东西解脱出来。

正如上野千鹤子在去年东大的开学演讲中所说到地那样: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像男性一样行动,也不是让让弱者变身为强者的思想。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